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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論語》八佾第三

【01】孔子謂季氏,「八佾舞於庭,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?」

【註釋】①季氏:指當時魯國三大權門之一的季孫氏,②八佾,古代樂舞行列,一行八人叫一佾。按照周代禮制的規定,天子舉行樂舞用八行人,叫八佾,諸侯用六佾,大夫只能用四佾。季氏為大夫,卻用了八佾,這是對天子之禮的越。③忍:忍心,指季氏。另一種理解為”容忍”,指孔子。
【譯文】孔子談到季氏時說:“他用天子規格的八列歌舞隊在庭院裡舉行舞會,這種事都忍心做得出來,還有什麼事不可以忍心做出來。
【解讀】是可忍,孰不可忍?
這句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聽得最多的含血噴天的“造反派”語言卻原來出自於溫良恭儉讓的孔聖人之口,只不過是作的另一種通俗理解罷了,即“這樣的事都可以容忍,還有什麼樣的事不能容忍呢?”那就非要血戰到底不可了罷!
回到聖人的話上來,不管對“忍”字作那種理解,他對季氏的深惡病絕之情都是溢於言表的:季氏真是不像話,居然在家庭舞會上玩起了天子的排場,那他還有什麼事不可以做得出來呢?換句話說,季氏的所作所為,已經是“司馬昭之心,路人皆知”,要造反奪權,取代國君的地位了。
孔子一生為維護周朝禮製而努力,面對這種禮崩樂壞的局面,怎不令他痛心疾首,發出沉重的感嘆呢?

【02】三家者以雍徹。子曰:「【相維闢公,天子穆穆】,奚取於三家之堂?」

【註釋】(1)三家:魯國當政的三家:孟孫氏、叔孫氏、季孫氏。他們都是魯桓公的後代,又稱“三桓”。(2)《雍》:《詩經·周頌》中的一篇。古代天子祭宗廟完畢撤去祭品時唱這首詩。(3)相維闢公,天子穆穆:《雍》詩中的兩句。相,助。維,語助詞,無意義。闢公,指諸侯。穆穆:莊嚴肅穆。(4)堂:接客祭祖的地方。
【譯文】孟孫氏、叔孫氏、季孫氏三家在祭祖完畢撤去祭品時,也命樂工唱《雍》這篇詩。孔子說:“(《雍》詩上這兩句)’助祭的是諸侯,天子嚴肅靜穆地在那裡主祭。’這樣的意思,怎麼能用在你三家的廟堂裡呢?”
【解讀】本章與前章都是談魯國當政者違“禮”的事件。對於這些越禮犯上的舉動,孔子表現得極為憤慨,天子有天子之禮,諸侯有諸侯之禮,各守各的禮,才可以使天下安定。因此,“禮”,是孔子政治思想體系中的重要範疇。

【03】子曰:「人而不仁,如禮何?人而不仁,如樂何?」

【註釋】①如禮何:拿禮怎麼辦,意即禮對他已沒有什麼意思了。下文“如樂何”義同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作為一個人卻沒有仁德,那禮還對他有什麼意思呢?作為一個人卻沒有仁德,那樂還對他有什麼意思呢?”
【解讀】仁德是禮樂的前提。一個人如果失去了仁德,像季氏那樣,僭越天子之禮,濫用天子之樂,那禮樂對他還有什麼意思呢?
說穿了,文化也好,藝術也好,都是為道德傳播,更進一步說,都是為政治的等級制度服務的,所以,一定要服從於道德和政治的前提。

【04】林放問禮之本。子曰:「大哉問!禮,與其奢也,寧儉;喪,與其易也,甯戚。」

【註釋】①林放:魯國人。②易:馳,鋪張。③戚:哀傷。孔子本來是主張“哀而不傷”,感情不過分的,但與其鋪張浪費,就寧肯悲哀過度了。
【譯文】林放問禮的本質。孔子說:“你的問題意義重大啊!就一般禮儀而言,與其奢侈,寧可節儉;就喪禮而言,與其鋪張浪費,寧可悲哀過度。”
【解讀】孔子又說:“奢侈顯得驕傲,節儉顯得寒傖。與其驕傲,寧可寒傖。”(《述而》)
可見,孔子雖然十分重視禮儀,但卻反對形式主義的排場,而強調內心和感情上的符合禮儀要求。
以我們今天的社會風氣對照聖人的要求,恰恰是反其道而行之。一般禮儀不從簡而尚奢,越奢侈越有排場就越體面越風光。喪禮更是鋪張而無真正的悲哀。所謂“紅白喜事”,那“白喜事”本是為避諱而言,現在對很多人來說倒成了名實相符的喜事了。比如說家裡老人壽終正寢,一喜少了一個負擔,一個拖累;二喜可以收禮錢,藉此發一筆不大不小的財;三喜有遺產;四喜可以藉機聚賭,麻將直打到喪事辦完。這樣的喪禮,有幾個人內心裡是真正的悲哀呢?
假若聖人活到今天,眼見我們今天的排場,真不知道要感慨到什麼程度哩。

【05】子曰:「夷狄之有君,不如諸夏之亡也。」

【註釋】(1)夷狄:古代中原地區的人對周邊地區的貶稱,謂之不開化,缺乏教養,不知書達禮。(2)諸夏:古代中原地區華夏族的自稱。(3)亡:同無。古書中的“無”字多寫作“亡”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夷狄(文化落後)雖然有君主,還不如中原諸國沒有君主呢。”
【解讀】在孔子的思想裡,有強烈的“夷夏觀”,以後又逐漸形成“夷夏之防”的傳統觀念。在他看來,“諸夏”有禮樂文明的傳統,這是好的,即使“諸夏”沒有君主,也比雖有君主但沒有禮樂的“夷狄”要好。這種觀念是大漢族主義的源頭。

【06】季氏旅於泰山。子謂冉有曰:「女弗能救與?」對曰:「不能。」子曰:「嗚呼!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?」

【註釋】(1)旅:祭名。祭祀山川為旅。當時,只有天子和諸侯才有祭祀名山大川的資格。(2)冉有:姓冉名求,字子有,生於公元前522年,孔子的弟子,比孔子小29歲。當時是季氏的家臣,所以孔子責備他。(3)女:同汝,你。(4)救:挽求、勸阻的意思。這裡指諫止。(5)林放:見本篇第4章之注。
【譯文】季孫氏去祭祀泰山。孔子對冉有說:“你難道不能勸阻他嗎?”冉有說:“不能。”孔子說:“唉!難道說泰山神還不如林放知禮嗎?”
【解讀】祭祀泰山是天子和諸侯的專權,季孫氏只是魯國的大夫,他竟然也去祭祀泰山,所以孔子認為這是“僭禮”行徑。此章仍是談論禮的問題。

【07】子曰:「君子無所爭。必也射乎!揖讓而升,下而飲。其爭也君子。」

【註釋】①射:射箭。這裡指射箭比賽,是古代的一種禮儀。②揖(yi)讓而升:揖,拱手作揖,古代的一種禮節。揖讓而升是說在登堂比賽前先相互作揖表示謙讓,然後才登堂比賽。③下而飲:比賽完後下堂飲酒互相祝賀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君子沒有什麼可爭鬥的事情。如果一定要說有,那也就像射箭比賽一樣吧!登堂比賽前先互相作揖謙讓,賽完後又下堂飲酒祝賀。這樣的競爭,可以說是君子之爭。”
【解讀】溫文而雅,頗有紳士風度的君子之爭。
賽前揖讓,賽后喝一杯。
多麼令人神往!
這算不算“友誼第一,比賽第二”呢?這又是不是有點奧林匹克的精神呢?
其實,又何止體育競賽,舉凡政治角逐、商業競爭、技術開發、文藝比賽,人生舞台上的方方面面,何處不應該提倡一點君子之爭的風度呢?

【08】子夏問曰:「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為絢兮。何為也?」子曰:「繪事後素。」曰:「禮後乎?」子曰:「起予者商也!始可與言詩矣。」

【註釋】(1)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為絢兮:前兩句見《詩經·衛風·碩人》篇。倩,音qiàn,笑得好看。兮,語助詞,相當於“啊”。盼:眼睛黑白分明。絢,有文采。(2)繪事後素:繪,畫。素,白底。(3)起予者商也:起,啟發。予,我,孔子自指。商,子夏名商。
【譯文】子夏問孔子:“’笑得真好看啊,美麗的眼睛真明亮啊,用素粉來打扮啊。’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呢?”孔子說:“這是說先有白底然後畫畫。”子夏又問:“那麼,是不是說禮也是後起的事呢?”孔子說:“商,你真是能啟發我的人,現在可以同你討論《詩經》了。”
【解讀】子夏從孔子所講的“繪事後素”中,領悟到仁先禮後的道理,受到孔子的稱讚。就倫理學說,這裡的禮指對行為起約束作用的外在形式——禮節儀式;素指行禮的內心情操。禮後於什麼情操?孔子沒有直說,但一般認為是後於仁的道德情操。孔子認為,外表的禮節儀式同內心的情操應是統一的,如同繪畫一樣,質地不潔白,不會畫出豐富多采的圖案。

【09】子曰:「夏禮,吾能言之,杞不足征也;殷禮,吾能言之,宋不足征也。文獻不足故也。足,則吾能征之矣。」

【註釋】①杞:杞國,夏禹後代的封國,故城在今河南杞縣。②徵:證明。③宋:宋國,商湯後代的封國,故城在今河南商丘縣。④文獻:與今天的“文獻”一詞只指歷史事件有所不同。“文”相當於今天“文獻”的概念,“獻”即“賢”,指通曉歷史的賢才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夏代的禮我能講得出,但是杞國不足以為證;殷代的禮我能講得出,但是宋國不足以為證。這是因為杞、宋兩國文獻不足的原因,如果文獻足,我就能引以為證了。”
【解讀】文化與歷史的承傳不可割斷。
任何一個民族,一個國家,如果不重視自己的歷史,自己的文化傳統,則無異於自毀自滅,使後代人無法考證。
聖人在這里以杞、宋兩國為例強調歷史文獻的重要性。
今天,我們常常以五千年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而自豪,這裡面是不是有儒學先賢的一份提倡之功呢?

【10】子曰:「禘(1)自既灌(2)而往者,吾不欲觀之矣(3)。」

【註釋】(1)禘:音dì,古代只有天子才可以舉行的祭祀祖先的非常隆重的典禮。(2)灌:禘禮中第一次獻酒。(3)吾不欲觀之矣:我不願意看了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對於行禘禮的儀式,從第一次獻酒以後,我就不願意看了。”
【解讀】在孔子看來,一個人的等級名分,不僅活著的時候不能改變,死後也不能改變。生時是貴者、尊者,死後其亡靈也是尊者、貴者。這裡,他對行禘禮的議論,反映出當時禮崩樂壞的狀況,也表示了他對現狀的不滿。

【11】或問禘之說(1),子曰:「不知也。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,其如示諸斯(2)乎!」指其掌。

【註釋】(1)禘之說:“說”,理論、道理、規定。禘之說,意為關於禘祭的規定。(2)示諸斯:“斯”指後面的“掌”字。
【譯文】有人問孔子關於舉行禘祭的規定。孔子說:“我不知道。知道這種規定的人,對治理天下的事,就會像把這東西擺在這裡一樣(容易)吧!”(一面說一面)指著他的手掌。
【解讀】孔子認為,在魯國的禘祭中,名分顛倒,不值得一看。所以有人問他關於禘祭的規定時,他故意說不知道。但緊接著又說,誰能懂得禘祭的道理,治天下就容易了。這就是說,誰懂得禘祭的規定,誰就可以歸复紊亂的“禮”了。

【12】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子曰:「吾不與祭,如不祭。」

【註釋】①祭:這一個“祭”指祭鬼(死去的祖先),與下句祭神對舉。②與:參與,參加。
【譯文】祭祀祖先就好像祖先在跟前一樣,祭祀神就好像神在跟前一樣。孔子說:“我不親自參加祭祀,就如同不曾祭祀一樣。”
【解讀】祭祀貴在虔誠,心誠則靈。
祭祀祖先要像在祖先面前一樣恭敬,求神要像在神面前一樣虔誠,這就是所謂“如在”的心。
既然如此,當然不能請他人代勞。所以孔子說,如果自己不親自參加,那就等於沒有參加。別人替自己燒香求福是沒有用的。
祭祀如此,做人的道理又何嘗不是如此。
一個人立身處世,成家立業,都應該有這種“如在”的心,做到表裡如一。否則,表面一套,內心一套,當面一套,背後一套,鬼鬼祟祟,躲躲閃閃,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呢?

【13】王孫賈(1)問曰:「與其媚(2)於奧(3),寧媚於灶(4),何謂也?」子曰:「不然。獲罪於天(5),無所禱也。」

【註釋】(1)王孫賈:衛靈公的大臣,時任大夫。(2)媚:諂媚、巴結、奉承。(3)奧:這裡指屋內位居西南角的神。(4)灶:這裡指灶旁管烹飪做飯的神。(5)天:以天喻君,一說天即理。
【譯文】王孫賈問道:“(人家都說)與其奉承奧神,不如奉承灶神。這話是什麼意思?”孔子說:“不是這樣的。如果得罪了天,那就沒有地方可以禱告了。”
【解讀】從表面上看,孔子似乎回答了王孫賈的有關拜神的問題,實際上講出了一個深奧的道理。這就是:地方上的官員如灶神,他直接管理百姓的生產與生活,但在內廷的官員與君主往來密切,是得罪不得的。

【14】子曰:「週監於二代,鬱鬱乎文哉!吾從周。」

【註釋】(1)監:音jiàn,同鑑,借鑒的意思。(2)二代:這裡指夏代和周代。(3)鬱鬱:文采盛貌。豐富、濃郁之意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周朝的禮儀制度借鑒於夏、商二代,是多麼豐富多彩啊。我遵從周朝的製度。”
【解讀】孔了對夏商周的禮儀制度等有深入研究,他認為,歷史是不能割斷的,後一個王朝對前一個王朝必然有承繼,有沿襲。遵從周禮,這是孔子的基本態度,但這不是絕對的。在前面的篇章裡,孔子就提出對夏、商、週的禮儀制度都應有所損益。

【15】子入太廟,每事問。或曰:「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?入太廟,每事問。」子聞之,曰:「是禮也。」

【註釋】①太廟:太祖(開國之君)的廟。周公旦是魯國的始封之君,所以,魯國的太廟就是周公的廟。②鄹(zou)人之子:指孔子,鄹又作陬,地名,即《史記.孔子世家》所說的“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”的“陬”,是孔子的出生地。鄹人則指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曾經做過鄹大夫,所以稱為鄹人。
【譯文】孔子到了周公廟,每件事都要問一問。有人便說:“誰說叔梁紇的兒子懂得禮呢?到了周公廟,每件事都要問。”孔子聽說後說道:“這正是禮啊。”
【解讀】俗話說,問者不相虧。
謙虛好學,不恥下問,這既是禮的精神,也是做人的學問。
孔子不僅要求學生這樣做,而且自己也身體力行,做出表率,這大概也是聖人風範的體現吧。

【16】子曰:「射不主皮,為力不同科,古之道也。」

【註釋】①射不主皮:射,射箭,這裡指比賽的射箭,而不是指戰場上的射箭;皮,箭靶子。射不主皮指射箭不一定要射穿箭靶子,只要射中就行了。②為:因為。③同科:同等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比賽射箭不一定要射穿箭靶子,因為個人的力氣大小不一樣,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。”
【解讀】“一個人能力有大小,單只要有這點精神,就是一個高尚的人,一個純粹的人,一個有道德的人,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,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。”
更何況,衡量箭術的主要標準本來就在於能否射中靶心,是十環還是九環,何必要去苛求他能否射中靶心呢?
射箭如此,為人處事也是如此。有的人對別人太過苛求,別人也反過來苛求於他,結果等於他自己作繭自縛,活得非常拘謹非常累。
所以,我們對人對事都要多一份理解,少幾分苛求。只有這樣才能使環境寬鬆,人際關係不那麽緊張,大家心情愉快,過得輕鬆自在。

【17】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。子曰:「賜也!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。」

【註釋】(1)告朔:朔,農曆每月初一為朔日。告朔,古代製度,天子每年秋冬之際,把第二年的曆書頒發給諸侯,告知每個月的初一日。(2)餼羊:餼,音xì。餼羊,祭祀用的活羊。(3)愛:愛惜的意思。
【譯文】子貢提出去掉每月初一日告祭祖廟用的活羊。孔子說:“賜,你愛惜那隻羊,我卻愛惜那種禮。”
【解讀】按照周禮的規定,週天子每年秋冬之際,就把第二年的曆書頒給諸侯,諸侯把曆書放在祖廟裡,並按照曆書規定每月初一日來到祖廟,殺一隻活羊祭廟,表示每月聽政的開始。當時,魯國君主已不親自去“告朔”,“告朔”已經成為形式。所以,子貢提出去掉“餼羊”。對此,孔子大為不滿,對子貢加以指責,表明了孔子維護禮制的立場。

【18】子曰:「事君盡禮,人以為諂也。」

【註釋】無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服事君主,完全盡到做臣子的禮節,別人卻以為是在諂媚哩!”
【解讀】雖然說”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“但不被人理解畢竟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,所以就連聖人也不由得發生了感慨。
尤其是,在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,大家都不按禮節辦事了,而你卻口口聲聲籲禮節,時時處處盡到禮數,不被別人以為是諂媚討好才怪。
不用說得那麼極端,就是在一個單位上,一家公司裡,如果你處處對領導人盡禮,時時按領導人的意圖辦事,也難免會被旁邊的人認為是拍馬屁。而在你看來,這本來是作為下級對上級所應該作到的呀!
這就是理解的困難。
話說回來,既然聖人都有不被人理解的苦衷,你我凡夫俗子又有什麼想不通的呢?總之是立身處世的艱難罷了。
古往今來都是同樣的道理。

【19】定公問:「君使臣,臣事君,如之何?」孔子對曰:「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」

【註釋】①定公:魯國國君,名宋,魯昭公的弟弟,繼昭公即位,在位15年(公元前509-495)。
【譯文】魯定公問道:“君主使用臣下,臣下服事君主,該怎樣做?”孔子回答說:“君主按照禮來使用臣下,臣下用忠心來服事君主。”
【解讀】上有禮,下有忠,這是一種以心換心,投桃報李的領導藝術。
相反,在上者如果對部下無禮,呼來喚去,部下也就很難對他的上級盡忠了。
禮與忠,慈與孝,這些都是儒家政治中對立而又統一的範疇。君禮臣忠,父慈子孝,相反,就會出現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的禮崩樂壞局面了。
在禮與忠這一隊範疇中,起主導作用的顯然是禮的一方面,也就是領導者的一方面。所以,做領導的人一定要禮待下級,以此來激發下級的忠心,使之不僅做到服從命令聽指揮,而且心悅誠服地接受你的領導。

【20】子曰:「關睢,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。」

【註釋】①《關雎》:《詩經》的第一篇,寫男主人公追求心上人的憂思,並想像追求到以後的快樂。②淫:不局限於現代僅指性行為的狹義,而取廣義的解釋,即過度的意思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《關雎》這首詩,快樂而不過分,悲哀而不傷感。”
【解讀】孔子對《關雎》的評價,實質上表達的是他對情感控制的看法,也就是凡事講求適度的“中和之美”,再進一步深究,就是《中庸》裡面所說的:“中庸其至矣乎!”
以中庸之道來評價美與藝術,處理情感與理性的關係。
值得注意的是,這種評價和處理不同於後世的“道學先生”一味否定情感,而是肯定了“樂”與“哀”的合法地位,只不過要求“樂”與“哀”都不過分,都有所節制罷了。
這當然是一種古典的審美觀,也是具有古典情趣和修養的人才能做到的。對現代人來說,崇尚歇斯底里的先鋒藝術,尋找強烈刺激,追求“過把癮就死”的生活,哪裡還有什麼“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”的涵養呢?
這就是時代的差異吧。

【21】哀公問社於宰我。宰我對曰:「夏后氏以鬆,殷人以柏,週人以栗,曰,使民戰栗。」子聞之,曰:「成事不說,遂事不諫,既往不咎。」

【註釋】①社:土神。這裡指得是社主,即土神的牌位,用木頭製成。哀公問用什麼做社主好。②宰我:孔子的學生,名予,字子我。③夏后氏:夏代。④咎:追究。
【譯文】魯哀公問宰我用什麼木頭做土神的牌位好。宰我回答說:“夏代用松木做,周代用栗木做,用栗木做的意思是使老百姓望而生畏,戰戰兢兢。”孔子聽到後說:“已經做成的事就不必再說它了,已經做了的事就不必再勸阻了,已經過去的事就不必再追究了。”
【解讀】孔子不滿意宰我關於“使民戰栗”的解釋,因為它不符合德政愛民的思想。但周代又確實用栗木做的土神牌位,所以孔子也不好正面批評宰我,而只是從思想方法上來說,既然已經過去了的事,就不要去追究它了。
不管這件事本身的是非曲直,孔子這裡所表現的,到的確是一種既往不咎的寬恕精神。
所謂破鏡難圓,覆水難收。生米既已煮成了熟飯,說也無益,勸阻徒勞,追究也於事無補,不如不說的好。
人們常說:“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。”或者說:“坦白從寬,抗拒從嚴;既往不咎,立功受獎。”
是不是都是這種寬恕精神呢?

【22】子曰:「管仲之器小哉。」或曰:「管仲儉乎?」曰:「管氏有三歸,官事不攝,焉得儉?然則管仲知禮乎?」曰:「邦君樹塞門,管氏亦樹塞門。邦君為兩君之好,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坫。管氏而知禮,孰不知禮?」

【註釋】(1)管仲:姓管名夷吾,齊國人,春秋時期的法家先驅。齊桓公的宰相,輔助齊桓公成為諸侯的霸主,公元前645年死。(2)三歸:相傳是三處藏錢幣的府庫。(3)攝:兼任。(4)樹塞門:樹,樹立。塞門,在大門口築的一道短牆,以別內外,相當於屏風、照壁等。(5)反坫:坫,音diàn。古代君主招待別國國君時,放置獻過酒的空杯子的土台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管仲這個人的器量真是狹小呀!”有人說:“管仲節儉嗎?”孔子說:“他有三處豪華的藏金府庫,他家裡的管事也是一人一職而不兼任,怎麼談得上節儉呢?”那人又問:“那麼管仲知禮嗎?”孔子回答:“國君大門口設立照壁,管仲在大門口也設立照壁。國君同別國國君舉行會見時在堂上有放空酒杯的設備,管仲也有這樣的設備。如果說管仲知禮,那麼還有誰不知禮呢?”
【解讀】在《論語》中,孔子對管子曾有數處評價。這裡,孔子指出管仲一不節儉,二不知禮,對他的所作所為進行批評,出發點也是儒家一貫倡導的“節儉”和“禮制”。在另外的篇章裡,孔子也有對管仲的肯定性評價。

【23】子語魯大師樂,曰:「樂其可知也:始作,翕如也;從之,純如也,繳如也,繹如也,以成。」

【註釋】(1)語:音yù,告訴,動詞用法。(2)大師:大,音tài。大師是樂官名。(3)翕:音xī。意為合、聚、協調。(4)從:音zòng,意為放縱、展開。(5)純:美好、和諧。(6)皦:音jiǎo,音節分明。(7)繹:連續不斷。
【譯文】孔子對魯國樂官談論演奏音樂的道理說:“奏樂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:開始演奏,各種樂器合奏,聲音繁美;繼續展開下去,悠揚悅耳,音節分明,連續不斷,最後完成。”
【解讀】孔子對學生的教育內容極為豐富和全面,樂理就是其中之一。這一章反映了孔子的音樂思想和音樂欣賞水平。

【24】儀封人請見,曰:「君子之至於斯也,吾未嘗不得見也。」從者見之。出曰:「二三子何患於喪乎?天下之無道也久矣,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。」

【註釋】(1)儀封人:儀為地名,在今河南蘭考縣境內。封人,系鎮守邊疆的官。(2)從者見之:隨行的人見了他。(3)喪:失去,這裡指失去官職。(4)木鐸:木舌的銅鈴。古代天子發布政令時搖它以召集聽眾。
【譯文】儀這個地方的長官請求見孔子,他說:“凡是君子到這裡來,我從沒有見不到的。”孔子的隨從學生引他去見了孔子。他出來後(對孔子的學生們)說:“你們幾位何必為沒有官位而發愁呢?天下無道已經很久了,上天將以孔夫子為聖人來號令天下。”
【解讀】孔子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,已經是十分有影響的人,尤其是在禮制方面,信服孔子的人很多,儀封人便是其中之一。他在見孔子之後,就認為上天將以孔夫子為聖人號令天下,可見對孔子是佩服至極了。

【25】子謂韶,「盡美矣,又盡善也。」謂武,「盡美矣,未盡善也。」

【註釋】①《韶》:舜時的樂曲名。②美、善:美指聲音,即藝術形式方面;善指思想內容方面。③《武》:周武王時的樂曲名。
【譯文】孔子評論《韶》樂說:“聲音美極了,內容也好極了。”評論《武》樂說:“聲音美極了,內容卻不夠好。”
【解讀】孔子在齊國聽到《韶》樂時“三月不知肉味”(《迷而》)如此沉醉,當然會認為它盡善盡美了。
但他為什麼會認為《武》樂內容不夠好呢?這是因為,舜的天子之位是禪讓而得,所以孔子認為他那個時代的代表性樂曲“盡美”又“盡善”,而周武王的天子之位是由討伐商紂得來的,儘管是正義的,但卻“未盡善”。
可見,孔子評論文藝作品是以政治標準為前提的,也就是說,政治標準第一,藝術標準第二。
撇開對藝術的評論而運用於生活於事業中,盡善盡美的標準是對於完美的追求,表現出嚴肅認真而執著的生活與工作態度。說起來,依然是一種古典主義的精神,在今天行色匆匆的現代人身上似乎不多見了。

【26】子曰:「居上不寬,為禮不敬,臨喪不哀,吾何以觀之哉?」

【註釋】①敬:嚴肅認真,如“敬業”,指對工作嚴肅認真。
【譯文】孔子說:“作領導不寬容,行禮儀不嚴肅認真,遭遇喪事的時候不悲哀我用什麽來觀察這種人呢?”
【解讀】沒有什麽值得觀察的,當然也就是被否定的對象了。
這裡最值得我們重視的是“居上不寬”的問題。在另外的地方,孔子曾反復從正面說:“寬則得眾。”(《陽貨》、《堯曰》)寬容就能得到群眾擁護。並把“寬”作為“仁”的五個方面內容之一。
荷裔美國作家亨德里克.房龍曾寫過一本有世界影響的名著《寬容》,把寬容作為人類文明進步的重要標誌。
如果說,寬容對於一般人來說都非常重要的話,那麽,對於居於上位的領導人來說,就更應該是一種必須具備的素質了。所謂“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。”水太清澈了,清澈到像游泳池裡的水一樣,那時沒有魚兒能夠在裡面生存的;人太明察,太苛刻了,苛刻到像眼睛裡容不得一粒沙子一樣,那是沒有人願意跟隨你的。俗話說:“金無赤足,人無完人。”其實也是說的這個道理。再中國歷史上,有許多“寬則得眾”的著名典故和故事,諸如楚莊王絕纓盡慷,孟嘗君不殺與自己夫人通奸的門客,漢高祖重用陳平,曹操下《求賢令》選拔那些雖然有這樣那樣缺點但確有才幹的人,唐太宗不追究郭子儀的兒子得罪自己,宋太祖寬容受賄的宰相趙普,宋太宗寬容酒醉的功臣孔守正和王榮,如此等等,不一而足。而與此相反,因“居上不寬”而自食其果的例子也同樣是不勝枚舉。
因此可以說“居上不寬”是領導者的致命傷,而寬容的肚量則是作為一個領導者的起碼要求。越是進入民主的時代這一點就越發突出。這是所有領導者或想做領導者的人必須牢牢記在心上的信條。

原文:論語(儒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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